【苏兰】茶马古道（二）

方兰生年方十六，江南琴川人氏，家族世代经商。听闻川藏之间马匹茶叶交易往来不休，此番第一次随家人入川，一时好奇就跟着一趟商队踏上了这千里蜿蜒的松茂道。


至于与百里屠苏相识，说来也巧。那日出发前，正瞅见客栈里小二把一个异族小伙推搡出大堂，方兰生顺口一问，原是钱袋被偷无钱付房资，顿时侠义之心打起慷慨解囊。


那小伙子一身黑衣，似是不善言辞，只冲方兰生抱拳，一口生硬的官话讲的磕磕绊绊。方兰生连听带比划才得知他乃乌蒙山彝族人氏，名唤百里屠苏。第一次来到这里就被梁上君子光顾，已是身无分文。


方兰生见他虽是异族打扮，但面容俊朗身姿英挺，尤其是言语间不卑不亢，顿起结交之心。于是又取来金银相赠，还摘下腰间所配锦袋奉上，权充表物。那一直冷面的少年倒是忽然手足无措了起来，涨红了面孔，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，贴身放进了怀里。


之后二人在城门处拜别，方兰生将随着商队逆岷江而上，翻雪山过草地直入东藏地区。商队的领头说，仅这单趟路就会花去百日之多。


一路上山高水远，风餐露宿，江南来的小少爷可打好了吃足了苦头的准备。但连着十来天顺风顺水却让商队失了应有的警惕。在路过七星关的时候，方兰生只记得自己喝了路边茶棚里的一碗水，再醒来时就被倒挂在百里屠苏的马背上了。


百里屠苏拉着方兰生退到一边树荫下，从褡裢里取了个黄糖糍粑递给他。方兰生也不推辞，接过就大口大口的吃起来。百里屠苏坐在他旁边想了想，说：“七星关，你的同伴都推下去了。”


方兰生没听明白，叼着半块糍粑抬头看他。


百里屠苏小声道：“我到的时候，就剩你一个了。他们正要扔你。”


方兰生终于听明白了，倒吸一口凉气。糍粑又黏又齁一时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。他瞪大了眼睛拼命咳嗽，白净的脸胀的通红，百里屠苏忙给他递上水壶，又被他推开：“你咳咳……是说，我跟着的那个商队，已经……咳咳！”


百里屠苏点点头，示意他不可激动。方兰生咬着牙恨声道：“真若如此，那些人岂不是都遇害了？”


百里屠苏宽慰道：“我们族里有句话，马帮跑生活，只留三分命。脚踏松茂道，生死天注定。这一路豪强匪盗，能活下来都是如日古达庇佑，死了也是好儿郎。”（如日古达：彝族创世神）


方兰生这一路也见多了树挂白骨、草埋人骸，情知百里屠苏所说句句在理。但依旧面色不霁，他扫了一眼被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行李，心里也信了八分，只嘴上还硬道：“那你呢，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？不会也是干这勾当的？”


百里屠苏难得哽了一下，然后立刻摇头：“我不做这个害人的……我只是……路过。”


方兰生其实话一出口就后悔了，更没想到百里屠苏不但搭理他还认真解释，面上也是一红：“你救了我还这么问你……我真是，咳，少侠就不必谦虚了，我听说江湖侠客都是救人于水火不喜自夸，浩浩深恩不求回报，杀身成仁，舍生取义，为国为民，肝脑涂地！”


百里屠苏汉话并不很熟练前面还勉强听得懂，后面那一串连珠炮一样的掉书袋就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了。但他看着方兰生亮晶晶的眼睛隐约猜出应该是夸他的话，于是微微红了耳根：“好话慢慢说，高原气短，你说那么快会喘不上气儿来。”


方兰生没见过这种不说“不敢当”倒要“好话慢慢说”的人，乐的笑眯了眼睛。笑着笑着，想到自己现在还在贼窝里，脸又慢慢的耷拉了下来：“又不杀我，又不放我走，还装好人。是想回成都向我家里要钱吗？可我、我家也就卖点茶叶，没有钱……”


百里屠苏转过脸看着他：“你走了一趟，还没有明白吗？”他望向绵延的雪山低声道，“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你家里卖茶叶，这里的人不要金子和宝石，也要茶叶。”


一个大汉走过来，扔来两个皮囊。百里屠苏举起装着酥油茶的皮囊喝了一口，向大汉道：“加查热！”


大汉顿时心领神会的大笑起来：“加察热！”他笑得太大声引得其他歇脚的马帮成员纷纷转过头来，一个年轻的汉子用马鞭打了个响，其余人便齐声唱起来：“梭啰嘿——加察热！加霞热！加梭热！”


方兰生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，百里屠苏把酥油茶递给他：“他们在唱藏歌，用你们汉话就是‘茶是血！茶是肉！茶是生命！’。”


TBC